（锦衣之下）岁岁
姑娘们新年快乐！
袁今夏在宫宴上喝得半醉不醉。
除夕夜宫里头也热热闹闹的，歌舞升平，丝竹乱耳，席间觥筹交错，达官显贵推杯换盏。陆绎到底是朝野重臣，社交上的一些礼节总归是要做得周全一些。这边他刚与吏部尚书寒暄完，一个不留神，袁今夏已经在座位上摇摇晃晃起来。
今夜鎏金炉上温的酒有江南进贡的上好花雕，南方的酒性温甘醇，入口绵甜，胜过琼浆玉液。小姑娘贪嘴，喝酒跟喝蜜汁儿似的，一杯接一杯。喝到心跟胃都暖烘烘的，分外熨帖，也喝到筋骨都泛酸酥软。
醉倒是没醉，人却没多大清醒。要不是陆绎拦着，估计又要借着酒意调戏宫中女眷了。
宴会结束的时候飘起了细细的雪屑，像风吹柳絮，像轻轻的吻落在脸上。
袁今夏全身都跟着了火似的。她把脸露在兜帽外，雪花即刻消融在她滚烫的双颊上，凉意将她身上的酒劲又压下了一点。这份舒畅还没来得及多享受，便被陆绎按回了怀里。
“仔细着凉。”他低头瞥了她一眼，看着她红彤彤的脸，又好气又好笑。
“早先你答应过我什么，都忘了?”
袁今夏知道自己理亏，但此刻她的脑子有些发涨，连目光都涣散起来，朦朦胧胧中觉得陆绎的眉眼又好看了几分，像蕴着泽世明珠，郎艳独绝。
“大人，你真好看，比后宫里最好看的娘娘还要好看。”她眨巴着眼一错不错地望着陆绎，模样娇憨。
“......"他顿时连一句语气稍微重点的话都舍不得对她讲，只得拢紧了那双在他怀里作乱的手。
宫外已经备好了轿辇。陆绎看着袁今夏连路都走得跌跌撞撞，便想将她打横抱起。谁知她居然一手把人推开，蹲下身子把脸埋在膝盖上，闷声说道。
“我不想坐那个，我想跟你一起走路回家。”
说完抬起脸看向陆绎。酒意好像在她的眼里弥散开来，她的双眸凝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大概是真的醉了。陆绎轻轻地抚上了她泛红的眼角，无奈地叹了口气。
“行，都依你。”
袁今夏当然没醉。
她是装的。
今夜的宫宴委实是无趣。席上故作姿态的有之，虚与委蛇的有之，觊觎她家大人的亦有之。袁今夏算是全场上唯一一个把吃饭当做头等大事的人了，等她挑完了一盘马奶葡萄，吃完了一笼水晶羊肉饺，隔壁座那些不知是谁家的夫人小姐还在窃窃私语。
“陆佥事跟他的夫人是不是关系不和啊。你看他夫人都一个人孤零零坐着吃了老半天了。”
“哎呀所以我说嫁谁不是嫁，何况这陆大人还长了副好皮囊，想必也是个朝三暮四的人，我看他方才还跟首辅家的千金谈笑风生呢。这世间男人啊，都一个样。”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好歹陆大人长得俊，嫁进陆家做个妾倒也不亏。你们说倘若今晚我在陆大人面前多献献殷勤，可有机会。”
......
山珍海味都堵不上你们的嘴。袁今夏满脸郁闷地喝着酒，一边痛恨自己听力太好，一边在心里头飞快地盘算出一计。
宴席上的宾客陆续离场。
那些一早便在陆绎身上存了心思，笃定了他和发妻是貌合神离，有意为家中女眷牵线搭桥，正想散场后好好攀附一下陆绎的官家，通通在宫门外傻了眼。
眼见着平日里狠辣果决说一不二的陆阎王，此刻正蹲在雪地上，把醉酒耍疯的夫人护在怀里，侧着头附在她耳边低声轻哄，脸上的神色温柔到能掐出水来，差点就能让人忘记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
那些故作扶风弱柳的小姐们顿时没戏做了。
袁今夏把头埋在陆绎的怀里暗自窃喜。
小爷我可算是把这股不实之风给刹住了。
但做戏得做全套。更何况假装醉酒，能占到便宜的肯定是她。
袁今夏故意把步子迈得轻飘飘的，仿佛脚下踩着的是棉花，怎么都站不稳。陆绎虚虚扶着她的腰，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东倾西倒。
动作是做到位了，还得配上几句胡话才行。
“大人，今年的俸禄您能不能给我涨涨啊。”袁今夏眯着眼睛晃了晃陆绎的手臂。
“行。”
“大人我想吃苏州府的三虾面，今年端午能带我下趟江南么。”
“可以。”
袁今夏面上还是一副醉眼朦胧的样子，心里头早就乐开了花。
她噔噔噔往前小跑了几步，摇头晃脑，轻盈又快乐。
“大人，明年宫宴可以不要参加了吗，我吃都没吃饱。我只想在家里和你一起守岁。”说完便撇了撇嘴，话里拖出了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委屈腔调。
“好。”
袁今夏笑眼弯弯地抱住了陆绎的腰。正绞着脑汁思考着自己还有什么未了却的愿望。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袁捕快还有什么要求，不如趁着醉酒都一并提出来吧。”
......
袁今夏放在陆绎腰间的手微微一滞。
她悄悄地掀起了眼眸，发现陆绎正挑着眉，好整以暇地回望她。
袁今夏兴致缺缺地收回了双手。
“你怎么连这都能发现啊。是小爷我演技不够精湛吗。”袁今夏跺了跺脚，越想越郁闷，扭头狠狠瞪了陆绎一眼，满脸写着“你就不能配合一下我吗”，看起来又凶又嗲，落在陆绎眼里，便像极了一只炸了毛的小奶猫。
“今晚受委屈了?”
“也不是。”袁今夏慢吞吞地说着。原本喝了酒吹了风讲了胡话，今夜也算放纵了一场，可被陆绎这么一说她又想起了之前在席间听到的闲言碎语。声音里立马抖落出一些情绪。
“就是听不得别人说我们的闲话。”
“那确实是让我的夫人受委屈了。”陆绎伸出手勾了勾她的鼻子，声音温柔。
“都依你的，明年这宫宴我们不参加了。”
袁今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被哄得欢天喜地的。
陆绎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着。除夕夜的长街上空无一人，唯有亮堂堂的灯火一路绵延开来，驱散了浓稠的夜色，笼起了一个温暖酣甜的美梦。
他突然便想起了很多年前在淳于府的那一夜，檐上月下，皓月当空，佳期如梦。
“对了，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是假装喝醉的。”袁今夏想起了这一茬，歪着头一脸好奇地看向陆绎。
“因为你真正醉酒的样子，我都见过。”岂止是见过，还次次都让他逮住。
“啊！”袁今夏看着陆绎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顿时有些心虚。
“那我醉酒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啊。”她突然来了兴致，双眼亮晶晶的，好像从天而降的雪珠子都沉在了她的瞳眸里。
“这可不好说，很让我头疼就是了。”陆绎假装嫌弃的弯了弯唇角，可眉眼间的笑意却越发地温润明亮。
“但是啊，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雪越下越大，铺满了天上人间，落满了发丝肩头。
可袁今夏的脸又变得灼热滚烫。她晕乎乎地想着，是酒意都涌上来了吗。
这是万历五年的除夕夜，距离他们老去，还有很多个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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