晼晚

诚心祝福你捱得到新天地

(锦衣之下)栩栩

     这篇还挺.....扯的 


    

     “小孩儿,你怎么一个人呀,你爹娘呢。”



      暮春之初的苏州府是被酥风暖阳轻拢在掌心的江南胜地,故而大街小巷游人如织,茶楼酒肆座无虚席。

      故而,也时常会走丢一两个小孩子。

 

     “过来姐姐这儿,给你青团子吃。”我拈了个刚放凉的豆沙馅青团,扬扬手招呼小男孩进店里来。

     “不是吧老板娘,你让人家喊你姐姐这也太为难他了。”店里的伙计掸完了架上的灰,扭头满脸诚恳地看着我。

     ......

 

      我是山塘街一间小小书斋的掌柜。时值日昳,门客却十分稀少,然放目望去分明到处都是缭绕的胭脂气和攒动的人头,两相对比便衬得我的店愈发冷清了。我惆怅地对着账本,余光里忽然闯进了一抹小小的身影。

     只是那身影晃得实在厉害,我人明明好好端坐着,脑子却晕晕转转起来。便抬起头,却只见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孩童正背着手在店门口打着圈转悠。

     心中顿时一个咯噔。


     这架势看着怎么那么像官府视察呢!!我暗自腹诽了一句,但还是立即堆上了一脸我自认为亲切温柔让人看了如沐春风的笑容。


    “你是跟爹娘走散了吗。”


     小孩儿模样生得很好,只是五官还未完全舒展开。倘若再长个几岁,也是活脱脱一个能惹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少年。

     他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掺了糖浆。

    “是,但我爹爹说,走散了就去没什么人的店里候着,他和娘亲会找到我的。”

     .....

     我感觉我有被这句大实话打击到。我含泪看了眼前来凑热闹的伙计。

     他连半个眼神都没空分给我,正自顾自地托着腮,认真地端详着那孩童,好半晌才发出一句感叹。

     “哇,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诶。”


 

     我估摸着也是。

     小孩儿身上穿着的衣物显然用的都是上等的料子,那一针一线看着就不像是出自寻常的绣坊。不过比起这些,他腕上系着的饰物才最让我在意。

     那是一根用琴弦做的手绳,上边扣着几颗铃铛,小手一牵动便泠泠作响,如鸣珮环。

     那声音空灵又遥远,好像是踏着旧年月赶来,扰得我有几分恍惚。我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双稚嫩又似曾相识的眉目,终于犹犹豫豫地问出了口。


    “你娘亲是不是唤袁今夏呀。”

 

    “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娘亲啊。”小孩儿疑惑地看着我,脸上的戒备还没有完全卸下。


     我委实是没有想到,人跟人之间的缘分线能被命运抻得那么长。


    “我从前跟你娘是同僚,有一回上你家去同你娘亲交接些档案。那会儿你刚出世没几日。”

     我顿了顿,看着昔日襁褓里啼哭的婴儿长成如今的垂髫稚子,一时有些感慨。

    “你娘亲正好在给你准备满月宴的礼物,初为人母嘛,总归很兴奋,一个劲儿向我展示。”我用手比划了一下,“喏,就是你手上戴的这一条。”

     至于为什么我那么快能认出来,我又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因为这世上估计也只有你爹才舍得让你娘取他珍藏的价值千两黄金的箜篌的一根弦,就为了串条不怎么好看的手链啊。

 

 

       大概是在内心确认了我不是什么图谋不轨的大人,小孩儿接过了青团,礼貌地道了声谢,然后坐在小凳子上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敛着眉眼的模样与京城那位陆佥事有六七分相似。

       跟同龄人一比,倒是过分懂事乖巧了些。

       我存了心思想逗他开口说话,便又笑着问。

     “ 你们跑那么远来这边,是爹娘有案子要办还是为了带你出来游山玩水呀。”

     “不是的。”小孩儿言简意赅从善如流。

     “我娘想吃苏州府的面食,爹爹就带她来了。”

      ......

      我无语凝噎。

      虽然有些冒犯但姐姐真的从你的话里感觉到你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那股洞谙世事的麻木和悲壮。

      热爱八卦的伙计听完眼神顿时亮了起来,吐了瓜子皮眉飞色舞道。

      “我听街口那些妇人说前几日京城有个贵公子带着他夫人下江南,就为了吃咱们这儿排名第一的琼林阁的一碗面,但他们来得不是时候,这些天刚好琼林阁的主厨撂担子不想做了。那个贵公子直接带着食材上门去找他老人家,听说请了两三回呢,人家才勉强同意给他夫人做碗面。”他啧啧地感慨着。

    “哈哈哈哈哈那贵公子不会就是你爹吧。”

     ......


     小孩儿绞着衣摆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嗑瓜子的伙计原本也只是随便嘴嘴,结果惊到眉毛都掉了一地。他张大了嘴喃喃自语道,“这年头官爷都那么能折腾吗。”

     我顺了把瓜子一边附和了几句,心里想的却是,这有什么。

 



      这对夫妇在我心里一直是很神奇的一个存在。总之世人关于情情爱爱那一套说法,放在他们身上通通都像在放屁。


 

     “你能想象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能拎出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胆量来的那种程度吗。”我没头没尾地问着身边欢快地嗑着瓜子的伙计。

     “不能。”他放下瓜子,神色幽幽。

    “你从前是不是跟我说过你心里有过很喜欢的一个姑娘,但她爹犯了些事,被抄家了。本来你们的亲事都定下了,后来出了这档事你娘亲就悔婚了。为了阻止这段孽缘继续发展下去,你被你娘反锁在家里,那姑娘流亡到天涯海角。”

    “其实你那个时候也没想着去反抗,是不是。”

     伙计听完顿时呆得像头鹅,愣了半晌才捂着心口一脸沉痛。“老板娘,你聊天就聊天,你不要聊我的伤心事。十几岁的伤口二十几岁的时候被重新撕开,好痛好痛的。”

     “......抱歉其实我本意是想拿你出来做个对比。”


    “陆小公子出世前几年家里遭遇了些事儿,挺麻烦的。他爹都坐牢了,他娘亲那会儿没钱没势走投无路,只能抵了她全部的嫁妆和半年的俸禄,就为了见他爹一面。”

    “不止呢,在没有盼头的等待里,她逢年过节就想方设法往诏狱里送东西,中秋送月饼除夕送饺子,还顺带把牢狱的几个看守打点好。清明了便去他亡母的坟前烧些纸钱。”

    “这些事情一做就是三年,很厉害的一个姑娘,是不是。”我轻声说道。


      可当日我却是丝毫无法理解袁今夏所做的一切。那时候总以为对于这世间所有夫妻而言,如我父母,如我兄嫂,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过一生,就是最好的结果了,还奢望什么恩爱两不疑呢。而倘若突生变故,那么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他们甚至还未成婚。


     “今夏,你这样累不累,你到底图什么呢。”有一日我看到她又在为了银两的事情奔波,终于忍不住问。

      她怔了怔,也没恼,还勉强地挤出一点笑意来。

     “我呢,就是倔,十八岁的时候喜欢的人,八十岁了还是会喜欢。”话一说完她自己都愣住了,随即又抬手胡乱抹了把眼睛,声音有些哽咽。

     “没事,如果一定要赌上一辈子的话,小爷我也认了。”



      往事好像被突如其来的春风拉扯开来,拂了我一头一脸。我突然有些伤感,便陪着同样伤感的伙计一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

      直到等爹娘等到天荒地老等到终于打起了瞌睡的陆家小公子“咚”地一声把半边脸砸在桌子上,我们才一个激灵回了神。


     “他爹娘也太慢了点。”伙计挠挠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轻手轻脚地给小孩儿盖上了薄毯,认真地想了又想。


     “今夏我不好说,至于陆佥事,我猜他是真的故意把儿子打发到这儿来的。”

    “您展开讲讲。”在听闻了这对夫妇各种让人匪夷所思的行为举止之后,有的人已经一脸平静见怪不怪了。

     “或许你不知道,凡是他陆佥事想找的人,就没有他在半柱香的时间内找不到的。”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陆小公子熟睡的脸蛋,慢悠悠说道。

     “除非他不是很想去找。”



       那些时日京城算不上太平,妙龄女子频频失踪,疑似是团伙作案,要想直捣黄龙,里应外合之计最合适不过。且总捕头又应许案子一结即刻加俸禄,又因陆佥事那几日都在京郊,袁今夏笃定了他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于是便自告奋勇上头阵,以身做诱饵潜入了贼窝。

       原本一切都按计划有条无紊地进行,我和几个同僚都做好了埋伏,万事俱备只欠加薪。

       谁料到最后却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锦衣卫给截了胡。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陆佥事。在一个泛着刀光剑影的夜晚,他的眉眼被隐在黑夜最深处,只看得见他坐在高高的马背上,腰间的刀鞘寒光凛冽,仿佛下一秒绣春刀便要破鞘而出,劈开夜色,斩风斩月。

       像索命的五殿阎罗王。


       电光火石间几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便端了贼窝,提着头目齐刷刷跪在地上向陆阎王复命。

       直到这时我才真正得以见识这位陆大人的庐山真面。


       眼是水波横,眉是山峰聚,是世间无数丹青手都描摹不出的容颜。

       啧,难怪袁今夏说这辈子非他不可。

       我回头看了眼袁今夏,却发现她此刻满脸如临大敌的表情,和战战兢兢趴在地上的贼人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怎么啦?”

       “我去啊陆绎怎么比狗还灵,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他都能找到。”她呲着牙咬牙切齿,敢言却不敢怒,结果因为嘀咕的声音太大了点被陆绎一个眼刀甩过来钉在了原地。


       于是整个案子莫名其妙地被移交给了北镇抚司,当值的捕快们无功而返,眼睁睁地看着飞到嘴边的银两又走了,回来的路上一阵哭天嚎地。


       不过最后还是加了俸禄,据说是陆佥事拨的款。

 


         伙计听完痛心疾首地骂起了自己。

       “是我孤陋寡闻是我世面见得少了我从前还以为咱们店角落里那一撂《陆佥事和他的捕快小娇妻》都是瞎编的。”

        他咕噜咕噜地灌了一杯茶,抹抹嘴巴迫不及待地问。

       “老板娘,话本里的那些不会都是真的吧。”

        我没急着回答他,只是放空了双眼望向长街。

       “世人会在意唐明皇是不是真心爱杨贵妃吗,他们不会,他们在意的不过是白居易笔下那一阙《长恨歌》写得美不美。”

       “.....老板娘,您别突然讲那么深奥的话我有点害怕.....”

       我瞪了他一眼。

      “故事是不是真的不重要。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些在他们相爱的证据里定然连万分之一都不及。”

      “如果是假的.....”

       说完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怎么可能是假的,要是连他们都是假的,那这世上就再也没有真心了。

 

     “老板娘,再问你两件事,可能有些冒犯。”伙计搓了搓掌心,笑得贱兮兮的。

      我睨了他一眼。

      “第一件事!为什么不当捕快了。”

      我摸着下巴想了想。

      “因为空有屠龙宝刀,却无屠龙心愿啊。当日心甘情愿被迂腐规矩束上手脚,结果少年心死,意气用尽,江湖梦老。”

      听起来是很遗憾很难过的一件事。但我摊摊手,满脸坦然。

     “我已经释怀了。”

     他若有所思点点头。

    “哦那第二件事是......”

    “打住,你不用说出来,我知道。”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想问为什么别人都当娘亲了我一把年纪还在这儿守个破店是吧。”

     我漫不经心地说着,其实心底里却没有一个最接近事实的答案。


     “性子使然吧。”

      我顿了顿,斟酌了下措辞。

     “大约是因为,袁今夏是不许人间有别离,而我却是,不信人间有白头吧。”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因为不许人间有别离,于是那时候抵上一辈子也要等下去的姑娘,最终挣脱了命运的朝不保夕,奔向她钟情依旧栩栩如昨的心上人的怀里。 然后张开手臂,拥住了一生的光芒。


 


      此刻日影西斜,长街的另一端,年轻的夫妻牵着手,踏着渐次漫上的暮光,从晖晖春日中一步一步地走来。


     我轻轻晃了晃身侧睡得甜酣的孩童。

 


     “陆小公子醒醒,你爹爹娘亲来接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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